方才蕭三娘和鄭氏在的時候,她不敢招惹,這會兒只剩幾個姐妹了,她自是少不了譏酸幾句。
“三姐姐真是命好,在家里受長輩們寵愛,婚事也是頂頂好的。這嫁給了成王表哥,當表哥的還能欺負自己的表妹不成,瞧二伯母急得那副樣子,好像生怕自己女兒在成王府受了什么委屈。”
蕭七娘這話就有些失當了,且不提私下里議論長輩,從德行上來說有差,光這陰陽怪氣的腔調(diào),在場眾人便不敢接她的腔。
一時間有些冷場,大家俱用怪異的眼神去看蕭七娘。
只是不敢接腔,也不妨礙大家對蕭七娘的鄙夷。
遙記當初蕭七娘也不是這般無狀的,年紀大了反而不若小時候,早先還懂得裝模作樣左右逢源,之后在一起處久了,大家也了解她的秉性。
知點事兒的俱是與她劃清界限,只是面上情分,以前蕭四娘和蕭六娘與她關(guān)系還算不錯,如今蕭六娘生逢大變深居簡出,蕭四娘被馬氏教訓了幾次,與她來往也少了。
沒人愿意給這種人當槍使,誰都不是傻子。
蕭七娘見自己被家中姐妹孤立,不但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怨懟起眾人來。這期間又發(fā)生了一些小事,她被長輩們訓斥過幾次后,索性破罐子破摔起來。日里除了四處生事挑唆,就沒見她干過什么正事。
怪不得如今會淪為棄子!
在蕭四娘等人的眼中,這蕭七娘如今確實是個棄子。但凡她能爭氣一些,以蕭家的家世,她也不會淪落到被定給一個剛中舉的舉子。
蕭七娘只是怨恨嫡母崔氏待她面甜心苦,殊不知她日里的所做所為早就讓安國公夫人等一眾長輩對她失望至極,若不是崔氏做人還算方正,且顧忌著大房的名聲。如今她就不是被定給一個舉子了,而是不知給哪個勛貴人家做繼室或者為妾了。
與蕭三娘定親那舉子家中確實貧寒,但好在為人懂得上進,家中也沒有妻室。借著蕭家的名頭,他自己再奮斗兩年,也不是不能出人頭地的。
只是蕭七娘完全看不到這一切,因著心中種種的不平衡,平日里偶有怨懟也就算了,今天三娘大喜的日子,她不但當著人面排揎起二房夫人鄭氏來,連蕭三娘都嫉恨上了。
也不知道這么多年她腦袋是怎么長的,難道不知道鄭氏作為嫡出二房的當家夫人,地位上除了比崔氏這個大夫人差了一些,其他俱是不差嗎?蕭七娘如今還未出嫁,只是待嫁,像她這種不受家中重視,甚至可以說不受待見的女兒,安國公夫人是不會操心她出嫁之事的,鄭氏若是想對付她,多的是手段,光是在嫁妝上動些手腳,就足夠她受得了。
這真是人蠢沒得治!
蕭四娘借著去端茶的動作,坐得離蕭七娘遠遠的。
以前阿娘說蕭七娘的時候,她還不以為然,覺得阿娘是偏見,如今看來阿娘是對的,這蕭七娘這么口沒遮攔,沒得連累了她。
坐在角落處軟榻上的九娘,淡淡的瞥了不遠處眉眼扭曲的蕭七娘一眼。
看來這人的際遇真是挺影響人的成長,她記得上輩子蕭七娘沒這么蠢的,也可能是沒有碰到什么對手,上輩子沒有她的干涉,蕭七娘一直過得順風順水。蕭四娘蕭六娘以及上輩子的蕭八娘蕭蓉都是沒腦子的人,也難怪會給蕭七娘做槍做了那么多年,讓她一直能保持這偽善的面孔,直到最后才顯現(xiàn)了出來。
可惜這輩子由于九娘的出現(xiàn),蕭七娘連番在她手中吃虧,因而心性產(chǎn)生了變化,變得為人越發(fā)狹隘。上輩子的蕭八娘蕭蓉換成了沒那么喜歡拔尖的蕭倩,蕭六娘經(jīng)歷了一番人生大變,如今深居簡出甚少在人前露臉。而蕭四娘,因為四房主母馬氏的叮囑,也極少與其來往了。
沒有了槍,蕭七娘想做什么,難免顯露痕跡,一次兩次也就罷,次數(shù)多了,大家對她都沒什么好印象。
見眾人都是對她一副避如蛇蝎的模樣,蕭七娘頓時紅了眼圈,攥緊手里的帕子,梗著脖子道:“怎么著,難道我說的不對?祖母總是說姐妹之間要和睦相處,互幫互助,這一見我前程不如你們,你們就這么瞧不起我?”
好吧,又扯到眾人瞧不起她上了,也許眾人確實有這個原因在內(nèi),才會對她態(tài)度冷淡,但這不是根本原因好嗎?
沒有蕭三娘這個往日的和事佬在場,場中氣氛難免陷入尷尬。
蕭九娘冷眼看著,蕭四娘等人也只是看著不出聲。
蕭五娘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去了蕭七娘身邊坐下,勸道:“七妹妹你不要多想,咱們可沒有這種心思,大家都是姐妹,可沒有你說的那么勢利。且三姐姐這番出嫁,二伯母會擔憂乃是正常,卻不當你這么議論的,且私下里議論長輩也不好。”
蕭七娘一見有人勸她,更激動了。
她也不提自己方才說了什么不當之言,只是一個勁兒抱怨說眾人瞧不起她之類等等。且一邊說還一邊拿著帕子抹淚,滿臉委屈的模樣,活似誰給了她氣受。
也就蕭五娘脾氣好,隨了蕭三娘的為人處事,要不然誰吃她這一套啊,沒看到大家都離她遠遠的。
九娘厭惡的移開視線。
若不是今日是蕭三娘回門的日子,九娘真想一走了之,也免得坐在這兒看些惡心人的事,影響心情。
蕭如今日也在,一直默默的坐在角落里沒有出聲。
隨著蕭如日漸嶄露頭角,安國公夫人雖沒有提出將她納入排行,但日里府上有家宴,或是出門走動,也是默認她是蕭家女兒的。
畢竟安國公夫人還打著與王家聯(lián)姻的心思,廢物利用嘛,一個沒花本錢教養(yǎng)的女兒,若是能搭上王家大房的人,何樂而不為呢。尤其王四郎在長安城內(nèi)名聲不錯,也是一青年才俊,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對于這一切機鋒,蕭如俱都知曉,她很明白自己如今所擁有的一切,到底是建立在什么之上。所以她對于王四郎那邊從來不敢放松,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夠抓住的救命稻草繩。
經(jīng)過她這半年多的努力,王四郎如今也接受了她的情意,兩人之間也算是郎情妾意。可蕭如還沒忘記一件事,那就是王大夫人并不怎么待見她,更不用說其中還有程家一直擋在那里。
以她如今的身份,若是沒有些額外加成,想讓王家同意她與王四郎之間的事,難之又難。
蕭如不免就將心思打在了九娘頭上。
畢竟蕭九娘與她一母同胞,馬上又要嫁給楚王做楚王妃,雖之前兩人在外人眼里鬧出過齟齬,但姐妹之間哪有什么隔夜仇,就算九娘心里不待見她,只要表面上對她另眼相看些許,就足夠她以此作為資本操作些什么了。
蕭如打這個主意不是一日兩日了,只是她仍有些猶豫。
其實她也不明白自己和蕭九娘之間到底是怎么了,當年在伶院時姐妹二人之間產(chǎn)生隔閡,之后發(fā)生了靜園之事。蕭如心中明白,彼時她是嫉恨九娘的,所以言語之間難免透露出些許來,因而讓九娘對她心生了隔閡。
但那時她畢竟還小啊,還不懂事。
之后重活回來,她也承認因為上輩子的一些事,讓自己心境產(chǎn)生了變化。她即恨蕭九娘,又嫉妒她,同時又怕著她。她是聽從過朝霞郡主和蕭六娘的指使,陷害過九娘?伤且彩瞧扔跓o奈,她無依無靠,唯一的姐姐指不上,她只有利用朝霞郡主,才能離開伶院那個狼窟。
她承認自己是錯了,可之前也說了,姐妹之間哪有什么隔夜仇,為什么蕭九娘就如此狠心,眼睜睜的看著她步步維艱,不愿意對她伸出援助之手。蕭九娘上輩子不是這副樣子的,為什么如今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所有的一切都藏在蕭如,日日翻騰著,隨著時間的過去,漸漸絞成了一團亂麻。平日里她是從來不會碰觸這些的,她也有自己的自尊,自己的傲氣,可如今她不想辦法卻是不行了。
尤其此番見蕭七娘這副樣子,也讓蕭如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安國公夫人是個什么樣的人,再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說白了她就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性格。若不然為何不給她排行和名分,這樣一來總能將自己身份抬高些許,可無論她怎么討好她,怎么隱晦的暗示,安國公夫人從來不接腔,一副不見結(jié)果不承諾的樣子。
蕭如其實也知道,就算安國公夫人此時將她納入排行給她名分,也沒什么用。她年紀已大,在外面也沒少行走過,誰人不知她的真實底細。且就算有了名分又怎樣,沒有一個強有力的母族,沒人會搭理她。
沒看到蕭七娘沒有崔氏的支持,最后也只能落魄到嫁給一個寒門的舉子。認真說來,她連蕭七娘都不如,崔氏至少為人經(jīng)得起琢磨,而朝霞郡主,不說也罷。
而如今,她唯一可以借力的,便是這個‘親姐姐’。
蕭如咬了咬牙,神情怯弱的來到九娘身邊坐下,小聲的叫了一聲:“姐——”
九娘掏掏耳朵,詫異的望了她一眼,這又是哪一出?
這詫異的一眼,刺激到蕭如敏感的神經(jīng)。她緊緊了手里的手帕,強壓住滿腔的憋屈,用忐忑的眼神望著九娘,又叫了一聲姐。
好吧,這次沒有聽錯。
九娘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阿姐,你還在怪我嗎?其實以前做的那些,都是因為我小,還不懂事,至于之后那些——”蕭如頓了頓,羞愧地垂下自己的頭顱,“你也知曉我是迫于無奈,不得已而為之。我知道你還氣我,我也沒臉向你認錯,可如今眼見你快出嫁了,咱們以后再見的時候就少了,我左思右想覺得還是要來對你說一聲對不起。對不起,阿姐。”
蕭如半仰著小臉兒,滿臉都是忐忑不安,水靈靈的大眼中,有歉疚,有不安,有后悔,也有滿滿的孺慕與期望。
真是一張會騙人的臉,且生了一副玲瓏心肝,若是沒有上輩子的經(jīng)歷,此時九娘恐怕就心軟了。畢竟蕭如的所言確實說得過去,除了那兩次她被朝霞郡主使著抹黑九娘的名聲,她確實沒有對九娘做過什么事,平日里也沒有來打擾過九娘。
可恰恰也是因為有著上輩子的經(jīng)歷,九娘對蕭如此人可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平日里便不想與她有什么牽扯,這會兒又怎么可能就上她的套。
九娘用腳趾頭都猜得到,蕭如此番示好,定然是有所圖謀。
她眨了眨眼,神情冷淡:“你的道歉我接受,至于其他的,就不用多說了。”
蕭如咬了咬銀牙,強笑道:“阿姐能原諒我便好,我也只求這個。”
小聲的說完這句話,蕭如便去一旁坐著了,她也知曉有些事不能操之過急,只能徐徐圖之。
九娘對蕭如這番表現(xiàn)多少有些驚訝,既然是有所圖謀,定會打蛇順竿爬,可令人吃驚的是蕭如竟然沒有。
不過轉(zhuǎn)瞬間她便將這絲疑惑拋之腦后了,蕭如怎么樣,與她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
*
五月的天就像孩子臉。
時陰時晴,一會兒艷陽高照,一會兒雷雨陣陣,讓人應(yīng)接不暇。
這個時候的天氣也是有些熱的,尤其突來的一場陣雨,只不過下了一會兒,更是將積累了一上午的熱氣,全部逼入了屋子里,讓人無端便生出了幾分燥熱來。
蓮芳在一旁給九娘打著扇,自己額頭上滿是細碎的汗珠。
坐在榻上翻著書卷的九娘,望了她一眼,拿過她手里的扇子:“去洗洗吧,我自己來。”
蓮芳了解九娘的性子,也未做矯情狀,轉(zhuǎn)身便出了屋子。
蓮枝端了一碗解暑的綠豆湯走進來。
九娘身子弱,受不得涼,卻是個怕熱的體質(zhì)。如今還吃著劉太醫(yī)開的藥日里調(diào)養(yǎng)著,像綠豆湯這種涼性的東西,平日里也是極少會喝的,可這幾日的天氣委實怪異,悶熱得厲害,如今也顧不得了。
冰不能用,解暑湯總能喝一些的,若不然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小酒兒趴在九娘腳邊的地上,吐著舌頭哈氣。人熱了可以穿少些,這狗熱了可沒辦法將一身皮給剝了。
九娘接過蓮枝手中的綠豆湯,飲了一口,道:“抽個空來,將酒酒身上的毛給剪下去一些,也別剪太短了,照著去年來。”
經(jīng)過了一個冬天加一個春天,小酒兒也養(yǎng)出了一身光滑水潤的長毛,若是平日里也就罷了,夏日里卻是有些難熬的。
早先年逢了夏日,蓮枝等人便嘗試過給小酒兒剪毛過暑天,一起先沒有經(jīng)驗,將漂亮的小酒兒剪得渾身坑坑洼洼的,丑到說不上來丑,就是看著有些滑稽。
這小東西也是愛美的,被人笑了兩聲,便鉆在榻底下不出來了,怎么叫都不出來。最后還是九娘出馬,才把它叫出來,小酒兒見著九娘了,滿臉的委屈與不好意思,按理說狗是沒有表情的,可從它那肢體語言就是可以看出它的羞澀與委屈。
后面幾年里,慢慢就有些好了,蓮枝的手藝精湛,不光能把小酒兒的毛修剪的平整,還能剪出不少樣子來。
像去年的時候,蓮枝便給小酒兒剪了個特別的樣子,身上的毛剪得極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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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留了半寸長,腦袋上的毛依舊蓬松,就是剪得略短了些,四肢和尾巴末端則是剪成了小毛球狀,看起來即新奇又可愛。
聽了九娘的吩咐,蓮枝興致大起,對九娘說道:“娘子,反正這會兒奴婢們也沒什么事做,若不然就給酒酒剪了吧,讓它也能舒爽些。”
九娘點點頭。
蓮枝蹲下身來,順了順小酒兒的長毛,笑瞇瞇的道:“酒酒,把毛剪去了,就不熱了啊。”
小酒兒無辜的看著她,聽到什么剪、毛,想起記憶中這個詞語后那一陣雞飛狗跳,頓時站了起來,警惕的望著蓮枝。
“看來咱們酒酒也十分盼望能剪掉長毛,別著急,蓮枝姐姐這就去安排。”蓮枝樂顛顛的下去準備了。
九娘抿著嘴笑,她可沒看出來小酒兒有哪點樣子是盼望的樣子,是驚嚇還差不多。